“酒風(fēng)”這個詞,在酒桌上老是聽到,什么你的酒風(fēng)不爽啦,什么你的酒風(fēng)像娘娘腔啦,什么酒量不大,酒風(fēng)勁霸啦……在啰里啰嗦、哼哼嘰嘰、嘻嘻哈哈、嘰里呱啦的一片吵鬧聲里,酒風(fēng)壓倒了一切。中國人愛熱鬧,酒桌上不刮一刮這陣風(fēng),就會冷清,就會拘謹(jǐn),就會品不出酒的濃烈來。
由此可見,酒風(fēng)并非指那酒的風(fēng)味。那么,酒品也就非指那酒的品相,酒德自然無關(guān)那酒的德性。以上三詞都不是指向酒本身,而是一致指向那個端著酒碗喝酒的人。雖說都非指酒本身,但絕對與酒脫不了干系,每種酒均有自己的風(fēng)味、品相和德性。
啤酒是一種介于飲料與酒之間的飲品,酒精度最低的僅0.5度,喝起來像水缸里“天落水”的味道,但不要以為啤酒就是飲料,啤酒中有一種“霸王啤”,酒精度竟高達(dá)6.3度,喝起來有股濃濃的焦味,極像濃咖啡。曾有人對這個度數(shù)不以為然:度數(shù)再高也只是啤酒嘛!持這種觀點的人很容易在水缸里翻船。從總體上看,這種如桃膠色的液體帶給人們的,是淡淡的苦澀,爽爽的口感,幽雅的麥芽香,以及調(diào)皮可愛的泡泡,像位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少年,雖學(xué)會了裝酷,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會冒“鼻頭泡”。啤酒最宜在三伏之季喝,在赤日炎炎似火燒的天氣,往冒煙的嗓子里倒杯冰鎮(zhèn)生啤,霎時無名火滅,身汗頓收,神清氣爽,繼而打個結(jié)結(jié)實實的嗝,把郁結(jié)在心肺間的熱暑隨嗝吐出,不亦快哉!若吃火鍋時,五臟六腑正辣得冒泡,不料嘴巴又偏不生眼睛,不小心“嘎嘣”一下讓牙咬到二三?;ń?,舌頭全麻,唇不能合,話也不能說,手卻十分利索,抓來榴彈似的啤酒瓶,把桃膠水往嘴里一灌,不亦快哉!
葡萄酒是酒類中極其華麗的一個篇章,主要有紅、白兩種。那紅有種天鵝絨的質(zhì)感,很張揚,又極雍容,不像春水桃花那般淺薄,這紅分明已帶絲紫色,因此極具成熟的豐韻。白的那種正好相反,素面朝天,不事修飾,但其中蘊(yùn)含淡淡的閱歷,因此酒色泛著淡淡的金色,有絲綢的質(zhì)感,清純中帶一絲嫵媚,生澀中又有一絲甜熟,所以,紅的那種像位宮中艷后,白的那種像位村中少婦。把紅酒斟入水晶杯,用手溫去醒醒沉睡的美人,不一會兒,一縷淡淡的芬芳迷漫開來,有些慵懶,有些迷亂,用唇輕輕一抿,舌尖有絲酸澀,兩頰卻感受到一股暖香,隨之小舌一翹,喉底有了種醇醇的滋味。干白又不同,香帶清冽,輕盈舞動,抿上一口,雖也淡淡的澀中裹著微微一點酸,但更溫軟纏綿。當(dāng)然,葡萄酒中還有很多品種,再細(xì)細(xì)品下去,會醉人的!喝葡萄酒要講究情調(diào),否則會給人“在閨房里耍潑動粗”的惡劣影響。浮生偷得半日閑,跟紅顏知己在春雨如酥的午后,慵懶地坐在書齋,細(xì)斟慢啜,讓心眼微醺著,任春雨般纏綿的私語呢喃著,不亦快哉!若是秋月皎潔,清風(fēng)徐來,與四五好友坐露臺,讓月色沉入酒底,又東一句西一句聊天南地北,聽到會心處,情不自禁地端起夜光杯,把杯底的月色輕輕搖晃開來,再輕輕含上一小口,又不急著下咽,任那月色在唇舌之間漾動,從而品出月兒的味道,不亦快哉!
農(nóng)家自制的一種米酒,可能是酒中最不上檔次的一種。莫道農(nóng)家臘酒渾。雖屬下里巴之列,但你切不要對其小覷。從品相上看,新釀成的米酒,其色似淡淡的鴨蛋青色,清亮中透著一絲蜜意柔情,喝在嘴里是極爽口的甜潤,微微有些醉氣,我估計玉液瓊漿就是這個味。這時的酒,農(nóng)家叫“酒娘”,雖稱之為“娘”,實際上猶如村里剛懷身孕的那位乖巧的小媳婦,她的眼角眉梢都透著“甜酒娘”的那種味道。過些時日,糯米在酵母的催化下,甜味慢慢地淡了,酒液開始混濁了,醉意慢慢地濃了,喝起來再也不敢一碗接一碗地牛飲,那雙手握慣鋤頭長滿老繭的手,端酒碗的姿勢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,生怕灑落幾滴,這可是罪過啊罪過!再過個把月,酒缸里飽滿的糯米粒已徹底被發(fā)酵成糟,再也沒了往昔的神采,但它把全部的精髓都溶進(jìn)了乳白色的酒液,因而酒有了種厚厚地、糯糯地、稠稠地、潤潤地質(zhì)感,一碗喝下去,保證你的小臉白里透紅,與眾不同,像剛生完蛋的那只“小雞娘”,不亦快哉!
在農(nóng)家濁酒的基礎(chǔ)之上,再優(yōu)化工藝流程,優(yōu)化酵母配方,并過濾提純,就是聞名遐邇的“紹興老酒”。紹興老酒一般有這樣幾個品種:狀元紅、女兒紅、加飯、花雕?;ǖ袷墙B酒中的花腔女高音,加飯屬于民族唱法,女兒紅則是原生態(tài)。紹興人做狀元紅、女兒紅酒,據(jù)說是在家里小媳婦生下“貴子”“千金”的那一年就做好,并不急著喝,而是要等到“貴子”““千金”中狀元或出嫁時才啟封取飲。過去人們結(jié)婚早,但也要等上個十五、六年,如今呢?則再加個十年。千金姑娘出嫁時,娘家人在嫁妝里,倍加小心地放上幾壇女兒紅,等到洞房花燭時,有新郎開啟。這種做酒的創(chuàng)意真是絕了!我想即使酒量再好的新郎倌,在開啟封存了“千金”花樣歲月的酒壇時,一聞酒香就定會醉得暈乎乎不能自持。若新娘再嬌滴滴、俏生生地向新郎倌敬上一盅有著琥珀光澤的瓊漿,此時此刻用網(wǎng)上流行的一個詞匯“暈翻”來表達(dá),我看再貼切不過了!紹酒也是種米酒,但與農(nóng)家自制的米酒相比,酒精度明顯提高了許多,色澤也華麗了許多,紹酒的色澤如血色琥珀,純而透,沒有紅葡萄酒那樣混濁。從掛在杯壁上的酒痕看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這酒泛出的是小媳婦嫁妝里錦緞被面的光澤。紹酒儲藏的年份越長,酒的粘度也越高,三十年以上的酒,不僅酒液已粘粘的、稠稠的,就是酒香也已經(jīng)熟透,所以稱其為“老酒”,是一點也沒錯的。喝老酒要用碗,若盛在高腳玻璃杯里,那叫不倫不類,就像個假洋鬼子,明明吃大餅油條應(yīng)喝豆?jié){,他偏喝咖啡,道理相同。用小酒盅喝,只適宜在洞房花燭夜。之所以要用碗盛來喝,實在是出于對糧食的敬畏,要你記住一碗酒是一碗米飯,容不得你隨意糟塌。老酒最大的特點是可以加溫至四五十度,而酒味更醇厚,數(shù)九寒天,與好友圍爐煮酒,不亦快哉!農(nóng)忙時分,喝上二碗老酒,讓酒直達(dá)血脈,疏通筋骨,以解疲乏,不亦快哉!知己秋夜來訪,來不及置辦山珍海味,只一袋花生米,二個烤蕃薯,一盤炒年糕,好在新酒剛買,滋地一聲,干上一碗,讓熱酒燙心肝,不亦快哉!
白酒是酒類中最“真人不露相”的一種,似純水的酒液,你不聞一聞,喝一喝,還真以為是涼開水,然而酒瓶蓋一擰開,那五谷雜糧凝聚成的那香那味,真是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闖勁十足,啜上一口,能辣得喉底滋滋冒煙?,F(xiàn)如今的白酒是蒸餾酒,一點一滴蒸餾出來的原酒,坊間叫“滴燒”。人如到“滴燒”的程度,可算是個“達(dá)人”了,但一般我們看到的“達(dá)人”往往是兌過水的,真正能達(dá)到“滴燒”般純度的“達(dá)人”很難見上一面,即使被你看到,你也很難適應(yīng)他(她)的高純度。我有一位師長曾跟我說過,純酒精是軟綿綿毫無霸辣耍潑味道的。我并沒試著喝口純酒精以驗證,但知道蒸餾出來的滴燒,味道并不霸辣,只有兌過了水,才會有潑辣的味。然而,即使再霸辣的酒,只要把它放到歲月風(fēng)霜中去沉淀一下,一般會有兩種結(jié)果,一種是連屁都不如,民間有俗語:“燒酒出氣不如屁。”另一種則成酒中極品,再也沒有了霸辣,有的只是沉穩(wěn)的香,酒力雖不及新酒,但醇厚綿長,面對這種酒,如見智者、賢者、達(dá)者、仁者。喝紅酒,可以一個人躲在書房偷偷喝,在高腳杯里倒上幾滴,搖晃著,聞聞香,抿一口,再卷著小舌頭品,很有小資情調(diào)。喝白酒,要同意氣相投的哥們扎著堆喝,喝它個爽爽朗朗、痛痛快快、豪氣干云,不亦快哉!如果喝白酒,也像喝紅酒時的那個作派,頭像雞吃米,又蜻蜓點水似的香吻不斷,杯中酒卻半晌不見動靜,你說還配得上男子漢大丈夫嗎?所以說,要么你不端燒酒杯,既然勇敢地端了起來,就要拿出須眉本色和血性,把杯中之酒徹底征服了。但應(yīng)注意,喝白酒要講究斟酌,只知道喝了斟斟了喝,而不知道酌量飲用,那么你的胃豈不要成“醉肚”?雖說人生難得一回醉,但醉也要有個度,超出這個度,就會真正成為一個“爛醉濁物”,何苦來哉!景陽崗上,如果武松喝的是十八碗“二鍋頭”,即使他海量,估計也早已成為酒店中的一堆爛泥,這樣華夏民族豈不是要少個打虎英雄嗎?因此情到濃處,意到深時,推杯換盞,淺斟滿飲,喝個豪爽,等酒到七八分,學(xué)陶淵明說句:“我醉欲眠,卿且去?!辈灰嗫煸?!
當(dāng)然天下之酒,從酒精度0.5度至六七十度之間,品目之繁多,種類之繁復(fù),足可以醉你個“萬壽無疆”。即使只有以上幾種,也夠我們喝的了,關(guān)于酒的色、香、味之性,也可以說基本能蓋得住了,因此再要細(xì)分細(xì)品細(xì)辨,只能由你端著酒杯時自己去搞定了。